绑精神病的绳子

admin 2 2025-12-10 00:28:43

那根绳子,是祖父床下樟木箱里的秘密,暗红,粗粝,像一条僵死的蛇,盘踞在箱底,我幼时翻出,只觉新奇,想拖去院里跳,母亲见了,脸色霎时白透,一把夺过,仿佛那不是绳子,而是烧红的铁,她嘴唇哆嗦,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,只将那暗红的绳索,重新塞回箱底最深处,那动作里,有一种近乎恐惧的虔敬,后来,从长辈闪烁的言辞与叹息的缝隙里,我渐渐拼凑出它的来历——曾缚过我的曾叔公,一个家族记忆里“疯了”的人。

我曾以为,那绳子是暴力的帮凶,是禁锢与疼痛的代名词,直到多年后,我翻阅泛黄的县誌与家族零星的笔录,才在字里行间触到一片更荒芜的冻土,曾叔公的“疯”,始于民国廿年的一个大旱之年,他是乡间少有的读书种子,却在赴省城考学归来后,彻底变了,他不再说话,终日对着枯涸的河床与龟裂的田亩,反复画着一些无人能懂的图符,他夜半嚎叫,说听见了“地脉的哀哭”,在乡人的眼中,这无疑是癔症,是“失了魂”,请来的郎中摇头,神婆的法事无效,眼看他的“妄行”愈甚,家族在恐慌与羞耻中,做出了那个决定:用这根浸过桐油的麻绳,在他发作时,将他暂时捆缚在厢房的木柱上,以防他伤己或“惊扰四方”。

绑精神病的绳子

绳子,就这样成了秩序对“异常”最直白的宣判,它划出的,不仅是一个疯子的活动边界,更是一道正常世界与危险混沌的鸿沟,它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痛苦,简单归类为需要被镇压的“麻烦”,这根实体的绳,何尝不是那无形绳索的具象?那由偏见、恐惧与无知编织成的无形之绳,早已先于桐油麻绳,勒进了他的社会生命,将他从“人”的范畴里放逐出去。

当我凝视那段暗红,另一种更复杂的况味,却从历史厚重的尘埃下渗出,在那些破碎的记录里,我注意到一个细节:每次捆缚,是由曾叔公的亲兄长,我的曾祖父亲手执行,笔录里写,他一边捆,一边泪流满面,对挣扎的弟弟喃喃:“忍一忍,忍一忍就好。”捆缚的时间,也从不过夜,一旦弟弟情绪稍稳,便立刻解开,为他擦拭勒痕,喂水喂食,家族甚至因此专门排了班,夜间在厢房外守候。

绑精神病的绳子

绳子似乎变了意味,它不再是单纯的暴力工具,在某种无奈的语境下,竟成了一根“保险绳”,它防止了患者在极度失控时坠井或走失,也隔开了乡邻可能施加的更残酷的私刑,那粗粝的捆绑里,包裹着一层绝望而原始的“看护”,这是一种何等悖谬的温情?爱莫能助,退而求其次,竟是用束缚来表达保全,这根绳子,于是成了责任与无力感交织的产物,是家族在文明与医疗手段双重匮乏的荒野里,能找到的最后一根“稻草”,尽管它如此刺手。

这根暗红的绳索,最终并未伴随曾叔公的一生,他在被捆缚了三年后的一个秋夜,悄然病逝,绳子被曾祖父洗净,收起,沉默地躺进箱底,成为一个家族不愿触碰又无法丢弃的印记。

它从箱底移到我的心里,沉甸甸的,压着历史的纹路,它是一根多义的绳索,一端拴着旧时代对精神世界粗暴的禁锢与标签,另一端,却也可能系着困境中人们那点笨拙而苦涩的守护本能,它提醒我们,对待人类复杂精神困境的历史,或许不应只有一种斩钉截铁的批判视角,在那非黑即白的叙事之外,存在着大片灰色的泥沼,那里浸渍着具体时代的局限、具体家庭的挣扎,以及具体生命在风暴中的微弱呼吸。

真正的进步,或许不在于我们今天拥有了多么精良的“绳索”替代品——无论是药物还是物理约束,而在于,我们是否敢于审视所有形态的“绳子”,包括那些无形的偏见与冷漠之绳;在于我们是否愿意去理解,每一个被“绳子”标记的生命,其背后蜿蜒的河床与龟裂的田野;更在于,我们能否用更广博的认知、更温暖的共情,去解开那些历史的、心灵的死结,让每一个漂泊在精神荒原上的灵魂,都能被看见,被倾听,被温柔地接住,而不是被一根绳子,仓促地钉在命运的柱上。

那根暗红的绳子,至今仍在我记忆的箱底,它不再令我恐惧,只让我沉默,它是一段历史的伤疤,一个关于理解与误解、禁锢与守护的永恒诘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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